2008年5月27日 星期二

加爾各達 — 靈魂的邊界

328 32號 陳瑋陞

淡紅色的斜陽映照著輝煌的白色大理石牆,肅穆的空氣,濛濛的裊煙。在偉大與渺小的對比中, 幾個黑色的人影,若隱若現在這個分不清時間與空間界限的世界。無止境的長階,風來影去,隱約傳來謎樣的誦經聲,發自修士虔敬的性靈,似乎裝載著永恆的言語。

做一個深度之旅,父親帶我來尋找一個文化的跨越。 印度是一個擁有千年文明的國度,在一晝一夜間,在生與死間,在貧與富間,一條恆河澆灌著加爾各達的靈魂。 高牆裡外,孑然不同的生命,唯一共通的是將最深的精神歸宿交付給同一個神聖的對象,一個平等地被每個人所擁有的信仰。

走出泰姬馬哈陵,極度貧窮的印度社會展現在我眼前,傍晚的市集少了喧鬧聲,盡是髒亂不堪,夾雜著騷味與腥味的惡臭撲鼻,趨趕著市集商人收攤離去。 零零落落的腳步中,終於發現幾個蜷縮軀體,兩眼無神的凝視著,他們裹著的絕對不是一件衣服,是一段棚布。 一位好心路過的歐洲旅客掏出一枚美金放入其中一位老伯的手心,那是一雙長著毒瘡殘破的手,顫抖的身體,疲憊的眼睛。我看見一個活在黑暗裡的靈魂在面對光明時所生出的些許遲疑。老伯身邊有一位肉捲商正數著盈餘,老伯緊握著硬幣爬向他的腳邊,想要討份食物免去一晚飢餓的折磨直到天明,豈料那商人冷眼無情地奪走他手上的錢幣,盡將桌面上的一層麵粉力掃向他絕望呻吟的聲音裡。

在樓與樓之間的陝小空隙,我注意到了很多母子,棲身在由一條帆布遮蓋的帳篷中,孩子剛從外面乞食回來,那是豬吃的玩意兒,哪是人吃的呢 ? 有一位病入膏肓的母親再也沒動過了,那個小孩的冷靜讓我吃驚,他無法流淚?他不會傷心?還是這幅光景在這裡一點也不陌生,或許他的生命過去就沒有了盼望,現在也沒有能力設想未來的可能性。他只是無神的坐著,就像這裡很多其他的小孩一樣,會有相關單位的人來處理,沒有人知道,也沒有人會擔心。

到處都是垂死之人,他們有沒有夢想,有的。 他們拖著殘敗的身子,緩緩的爬向恆河邊,潛意識裡仍深深烙印著一個圖印,當河水碰及身體的那一剎那,他們前世的罪孽已經洗淨,再下一個輪迴的一應許裡,他們將擁有一個全新的生命,擺脫貧窮的鎖鏈,重新有生存的權利。

台北並不是沒有流浪漢,但絕對不比我所看見的更讓我震撼。我對這裡的記憶是崩毀的憧憬,階級造成的悲劇在高聳的牆隔裡成形。人來人往裡,觀光客的喧囂使白天比夜晚更冷清。就算建築與精神的藝術再如何顛峰造極,念念不忘仍然有一個族群永遠生活在黑暗與無助裡。

父親與我坐的火車即將離開印度的邊界,前往巴基斯坦。 我倏地覺悟到這世界上最難跨越邊界原來不是文化和國籍, 而是些更物質,更直接控制人生存的東西。例如窮貧。

林明進老師評:

一、本文以旅遊者的身分,透視一個貧窮國度的悲慘世界。
「固窮」──是君子人的精神擔子,然而卻不是芸芸眾生都能挑負的重量。

二、國界可以跨越,文化可以跨越,但人生中的基本需求如果悖離太遠,反而是現實人生中難言
喻的悲哀。飢餓、貧窮、惡臭、髒 亂、黑暗……逼得人性的靈魂必須仰賴宗教的皈依去尋
求靠岸,去尋求慰藉。這種將希望寄託在生命輪迴的未來,對凡夫俗子而言,不啻是現實人
生最大的無奈。靈魂的邊界要不要成為禁錮, 就要看現實與理想中有沒有生存的出口。

三、全篇筆意精準寫實,平緩中見犀利,深沉中有批判,檢省中有憐惜。一趟「靈魂的邊界」之
旅,走進了人生的酸楚與椎泣,也走出了生命的超越與昇華。一次人性的撼動,正是靈魂的
甦醒。

沒有留言: